乔松的耐心有限。

但他抛出的第一个问题，却比云思窈预想中更刁钻，也更致命。

“既然你了解‘阿波罗’，”乔松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，仿佛一块被极寒冻结的钢铁，“那你应该知道，它在交付前的最后一次核心算法迭代，为何放弃了‘并行情感模拟’模块？当时的内部分歧是什么？”

这个问题，如同一把手术刀，精准地刺向了昊天集团尘封了七十年的核心机密。没有任何公开资料记载过这次分歧，知情者寥寥无几，且都已不在人世。

这是一个无法靠情报编造的答案。

云思窈的眼眸古井无波。她不仅知道，她就是那个做出最终决定的人。

“分歧有二。”她平静地开口，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包厢里，“技术层面，当时的算力无法支撑情感模块在模拟高压决策场景时的稳定性，会导致逻辑污染。蔺惊蛰主张强行推进，我认为风险不可控。”

她的回答完美无瑕，与乔松记忆中的技术争论分毫不差。但这还不够。

云思窈顿了顿，补充了一个连乔松的记忆都已开始模糊的细节。

“但做出最终决定的，并非技术原因。”她抬眼，目光仿佛穿透了七十年的时光，直视着乔松，“是因为当时云昭突发急性阑尾炎，需要立刻手术。我取消了最后的压力测试，赶去了医院。是我决定采用更稳妥的方案。”

她复述着自己当年的原话，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：“AI可以等，我儿子不能。”

这句充满人情味的话，像一根滚烫的钢针，扎进了乔松坚冰般的心防。他的眼神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。

然而，这位在商海沉浮一生的老人，迅速压下了内心的波澜。情感的冲击反而让他更加警惕。

他抬起手，冷硬地打断了云思窈可能要继续说下去的话。他启动了个人终端上的一个程序，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终端射出，精准地笼罩在云思窈的脸上。

微表情分析仪。

“很好。”乔松的声音愈发冰冷，“我们继续。昊天塔初版设计的物理安保协议，A-7区的紧急密钥，存放在哪里？”

光束冰冷地扫描着云思窈的每一寸肌肤，任何一丝肌肉的微小颤动，都将被量化为数据。

“第三层资料馆，B-3书架，《人工智能史（上册）》的第77页夹层里。”云思窈对答如流。

“B-2紧急供电系统切换的口令？”

“‘启明星’。口令录入后，需要用手指在验证板上，敲出圆周率的后四位。”她甚至补充了乔松自己都已遗忘的操作细节，“你记错了，乔老，你一直以为是前四位。”

乔松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
终端屏幕上，代表情绪波动的指数，始终顽固地停留在“零”的位置。

她不是在撒谎。

她像是在陈述一段客观得不能再客观的事实。这种平静，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乔松感到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。

审问，陷入了僵局。

乔松死死地盯着她，大脑飞速运转，试图找出这一切的合理解释。是催眠？是记忆移植？还是某种闻所未闻的黑科技？

他沉默了许久，仿佛在调动自己记忆中最深、最黑暗的那个部分。最终，他抛出了最后一个，也是他认为对方绝无可能知道的问题。

“你对‘衔尾蛇计划’，又知道多少？”

这个词一出口，包厢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。

云思窈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，第一次变了。

那不是伪装被揭穿的惊慌，也不是被问住的窘迫。那是一种冰冷刺骨的怒意，以及对提及这个名字的人，深深的失望。

她直视着乔松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“你想问的，是整个计划？”

“还是想问，我当年为何因此事，差点将蔺惊蛰亲手送上法庭？”

这句反问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在乔松的脑海中轰然炸响。

“衔尾蛇计划”！那场几乎撕裂了整个创始团队的争论！昊天集团最高级别的机密！他作为亲历者，深知那场争吵的激烈，更知道最终的结果是被“母亲”以雷霆手段彻底封存，所有资料物理销毁！

眼前的少女，不仅知道计划本身，更一语道破了那场争论的核心人物、冲突焦点，乃至最终的结局！

乔松的理性防线，在这一刻，出现了巨大的、不可弥合的裂痕。

他下意识地挥了挥手，那道冰冷的蓝色光束应声熄灭。

他看着云思窈，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
“你……你继续说。”

审问者与被审问者的位置，在这一刻，彻底颠倒。